民办华育中学初二 蔡一
印象中的他并不那么受学生欢迎。他的头顶如干枯的荒野般贫瘠，零星长着几根发丝；鼻梁上架着厚而沉重的高度近视眼镜；嘴唇之下藏匿着难以察觉的牙齿。作为一个生物老师，他浑身上下似乎都诠释着中老年人的特征，却从未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年龄。
起初他严厉的老气横秋的脸震住了所有人，但逐渐有些人察觉了他那份若隐若现的和蔼，对他的无所谓便开始显露出。他伫立在讲台上，沉浸在自己讲话连篇的海洋中，言语层层叠叠汹涌而来，几乎将我们淹没。他总是说，我们是理科班，就该多学些。他在讲课之余，梳理着各式各样的补充知识点，难懂而生僻，使他的课在我们心中是那样的乏味、生涩。如今忆起来，那里的我们是那般年少轻狂，仗着份无名的骄傲。课本下叠着厚厚的竞赛书，膝盖上摊满形形色色的题典，笔记本被残忍地当作草稿纸，只要他一背过身四处便传开载着解题思路的小纸条……
我们以为他看不见，其实他只是埋在了心里。他总时不时停下身，用目光扫过混乱的教室，然后暗示着提醒我们。那天他终于暴怒了，将手中的粉笔“啪”地折断。他气得双肩颤抖，气喘吁吁。他说，我的课不是自修课，你们的未来也不仅仅是数理化，为什么你们总是违背老师的期望……嘶吼平息后，他请一位同学起立。 “你能解释一下，血小板为何不会让血管中的血液凝固？ ”教室鸦雀无声，一片死寂。许久，他叹了一口气，转过身嘀咕着，对不起，可能老师没讲清楚，我们再讲一遍……昏白的灯光，他的肩膀与手臂上铺了一层白白的粉笔灰，紧锁的眉宇如山涧深渊般深沉。那次后，课堂回归了往常，却使他的人气又陡然下滑。某年教师节，其他老师的办公桌上都湮没在花海与祝福中，只有他的办公桌上空荡荡。我莫名苦涩，将多余的那张贺卡写上了他的名字，默默放在他的桌上。老师不在，我偶然瞥见他密密麻麻的备课案。他的桌上堆积着如山的练习册，才恍然忆起他一个人背下了全年级的担子。这时听见远远传来他与准备室老师讨论猪心猪眼解剖实验的声音，仓促逃开。那天刚好有他的课。他走进教室，放下教案与笔记本，面容不改，波澜不惊：“上课！ ”
快要科学会考时，他留下未认真复习的学生。黄昏时分，我从自修教室经过某间公共教室，看见他站在讲台上，将考纲中的生物部分逐字逐句分析。斜晖穿透窗户，破碎的阳光洒在他的秃顶上，映出一抹亮色。他嘴唇如干涸的河床，却依旧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。不得不说，会考中我们这届又不负众望。他站在讲台上，布满愁云的脸庞终于显露出代替阴霾的阳光。那一次，他笑了。
后来他离开了我们年级，从此很少闯入我们的视线。我某次碰巧回去，惊讶地发现，他窄小的办公室中摆满了盆栽，各自标注着所有者的班级姓名，俨然是微型森林。那些郁郁葱葱的枝叶，衬着办公室窗外的青空和浮云。好像有什么改变了，却又觉得一切一如既往。
我低头，说：“老师好。 ”他点头微笑，伴随着漾开的笑容是深陷的皱纹。
我感到万千思绪即将溢出，不知是苦涩、愧疚或是感谢。我们曾那样轻狂，自命不凡，误以为伸手就能碰天，是他向我们诠释了苍穹之遥远缥缈，又是他将我们推向离云巅更近一步。哪怕流年早已夺去了他的青春，即便一丝一毫的踪迹，似只留一池萍碎，哪怕他只是默然承受着我们高傲的冷淡，哪怕他曾那么被我们否认，终想来，他其实是如此高大。他拥有他人无法比拟的高度，一个值得我们去仰视的高度。
评点：他，其貌不扬，他，讲课乏味、生涩，他，在学生中缺乏人气……年少轻狂的我们自然没把他看成是一个好老师；然而，他的密密麻麻的备课案，他桌上堆积如山的练习册，他在学生考出好成绩时露出的微笑……却在不经意间打动了我，“是他向我们诠释了苍穹之遥远缥缈，又是他将我们推向离云巅更近一步。 ”文章欲扬先抑，叙写真实、生动，注重细节描写，着力刻画出老师隐忍中的努力和坚守。而作者那自然流露的内心情感也直击读者的心灵。
(本版作文评点人：本届作文大赛评委、《中文自修》编审 李天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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