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张稳 解强民 报道
年关将近，越来越多的游子踏上回家的路。这场为期40天的春运，全国跨区域人员流动量预计将达到90亿人次。
然而，春节前一周，一场2009年以来的最强暴雪冻雨天气，让许多人的归途变得无比曲折。有人因火车高铁晚点停运、飞机延误，长时间滞留在火车站、机场；有人则堵在高速公路，一天只走了几十公里。
最近的汪正年，非常关注这些新闻，尽管他和妻子在2023年12月初就已经回到了贵州老家。因为，曾经的他，也是他们中的一员，甚至，他的回家之路要更加艰难。
他曾经带着怀孕的妻子，骑摩托车五天四夜、行程1350公里，从广东回到了贵州老家过年。那是在2011年，那段经历，被拍成了纪录片《1350km》，他还成为了2013年央视春节主题系列公益广告《迟来的新衣》的主角，感动了无数人，也成为了春节返乡“摩托大军”的代表人物。
骑摩托车回家过年的汪正年和妻子（图片截取自公益广告《迟来的新衣》）。
十多年过去，汪正年还和妻子在广东打工，只是再也不用骑摩托车返乡过年。高铁已经通到了他的家乡，回家只需六个多小时，今年他们还乘坐老乡的私家车，自驾回了老家。
曾带着怀孕的妻子，骑摩托车五天四夜回乡过年
距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，提前返回贵州铜仁石阡县老家的汪正年，正在抓紧一切时间陪伴年迈的父亲和三个小孩。再提起十多年前骑摩托车返乡的经历，已过不惑之年的他仍感慨万千。
由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，汪正年16岁时就离开了家乡，到广东肇庆打工。一开始在工地上打混凝土，后来到中山一家鞋厂工作，在那里认识了妻子，结婚之后，两人又回到了工地打工。
汪正年说，那时候，他要先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到县城，然后坐大巴车到市区的火车站，乘坐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才能到广东。“那个时候是真远啊。”
那些年，他们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能回家一次，因为回家的成本太高，也不方便，经常因为买不到票就只能在工地上过年。“我16岁出去，第二年第三年都是在广东过的年，回不了老家的经历太多了。”
2008年春运期间，我国遭遇了极端雨雪冰冻天气，那一年是汪正年最后一年没有回家过年。“在工地过的年，找不到车。”
第二年，他花费3000块钱买了人生中第一辆摩托车。此后的三年，夫妻俩都是骑摩托车回老家。
虽然还是一年只能回去一次，虽然时间还是很长、过程仍然很难，但总算不用留在异地他乡。其实，3000块钱，对于当时的汪正年来说，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当时在工地上打工，碰上天气好的话，一个月也就能挣2000多块钱。
为什么会花一个多月的工资买辆摩托车？又为什么会选择骑摩托车回家过年？汪正年说出了自己的无奈。“就是为了回家方便，那个时候哪有（火车）票，通宵排队也抢不到票，再加上春运期间汽车票也贵，最贵的时候要五六百元，我们两公婆（夫妻）一去一回就要花2000多块钱，赶上一个月的工资了。”
2011年，汪正年和妻子骑摩托车返乡途中（图片截取自纪录片《1350km》）。
纪录片《1350km》，拍出了汪正年们当年归乡的艰难。
距离那年大年三十还有10天，汪正年和妻子彭双芹开始骑摩托回家，当时，彭双芹已经怀孕三个月。跟他们同行的还有堂哥汪长军夫妻俩，以及姐夫鲁朝军。
一路上，他们冒着风雪，经过国道、山路、泥路，穿过城市、郊区和山野，从凌晨到深夜，每天都要骑行超过12个小时。饶是如此，用了一个昼夜的时间，汪正年几人才刚驶出广东，更遑论还要在冰雪肆虐的季节翻过海拔700多米的雪山。
进入湖南境内，气温越来越低，他们的衣服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，实在冷得受不了了，就停下来休息，从路边捡一些杂草树叶，生火点燃，把身体烤热再赶路。
路面也开始出现大量积雪、结冰，危险系数逐渐升高，回家之路也就更难了。下山的路尤其难走，为了安全只能推着摩托车步行下山，一路跌跌撞撞，不知道摔倒了多少回。“当时有一段路都是积雪，根本没法骑，大家只能小心翼翼地推着车前行，足足步行了四五个小时。一路上，摔跤是常有的事儿。每次摔倒再爬起来，都是捡回一条命来。”
当时的他们，没有智能手机，回家的路线被写在笔记本上，辨方向就靠一张嘴去问，走到哪里问到哪里。他们提前通过地图，规划好了每天的路线，每天要骑行多少公里、经过哪些地方，最后在哪里过夜，但还是因为无数的突发情况，需要随时更改。
汪正年和妻子将秸秆捻成草绳拴在摩托车轮胎上做成防滑链（图片截取自纪录片《1350km》）。
最艰苦的路段，在距离家只有150公里之遥时，他在经过一个小镇时被告知前方封路，只能绕道，而绕行的路结满了冰，他们将秸秆捻成草绳拴在摩托车轮胎上做成防滑链，然后双脚拖在冰面上，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前进。
晚上休息的地方是最简陋的宾馆，5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。“反正哪里住宿便宜就在哪里住，都是最便宜的旅馆。中途饿了，哪里有饭店就在哪里吃点饭，没有的话，还要往前面跑。”一路上，吃的最贵的饭，就是进入湖南后，五个人吃了一顿80块钱的火锅。
如今高铁6小时直达家乡，在外打工的他们再也不用一年只回一次家
1350公里对城市的人来说，可能就是高铁三四个小时，对于汪正年们则要五天四夜。
十多年过去了，再回想当年的经历，汪正年自己也有些后怕。“回家挺难的，那时候在路上那么难，想得最多的就是，赶紧回到家过年，跟父母团聚。那个时候（骑摩托车）确实挺危险，但是没办法。不过虽然辛苦，但是心里面挺开心的，因为知道就要到家了。”
骑摩托车回家过年的汪正年和妻子（图片截取自公益广告《迟来的新衣》）。
那一年，汪正年的小女儿出生一个月之后查出患有罕见的重度地中海贫血，需要巨额的治疗费用，夫妻俩选择留在家乡，边打工边照顾家庭，给孩子治病。
近两年，小女儿的病情逐渐稳定，两人再次选择外出打工，去过广东肇庆、贵州遵义，2023年在深圳，还是在工地讨生活，只是再也没有骑摩托车返乡。“现在坐高铁直接到贵阳或者到铜仁市里，然后再坐大巴车回家。从深圳坐高铁到市里只需要6个多小时，有时候也会坐顺风车回家。”
今年，汪正年夫妻俩就是坐顺风车回的家。“一个老乡开车从深圳回家，我们就是坐他的顺风车回去的，他一个人开车太累了，我就和他轮换着开，只收了我们两公婆（夫妻）一个人的钱，车费给了450块钱，直接从深圳开车就到家了，开了十几个小时。现在不管怎样，一天总能到家。”
汪正年说，现在条件好了，出行也越来越方便，再也不用像前些年那样，一年只能回一次家了。“现在家里有什么事，想回来随时就能回来了。”
其实，这些年，汪正年的人生非常不顺利，先是女儿患了重病，后来母亲也因为癌症陆续治疗了一年多。2023年下半年，小儿子也因为血管瘤做了一次手术。
“自己年纪稍微大了一点，小孩子也长大了。” 谈及这些年的变化，汪正年显得有些无奈，“家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。也就是三四年前，买了一辆新的摩托车。”汪正年的微信头像，还是那一年纪录片里的画面。
虽然房子没变，但汪正年家门口通上了柏油路。
不过，汪正年说，他们村里倒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“最近三四年，修了柏油路，通到了每家每户门口，村里很多人都盖起了楼房，有的还买了小汽车。”
汪正年经常会想，要是自己也有一辆小汽车就好了，但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。“我们都40多岁了，哪里还有这个想法，一开始给小孩治病，后来给妈妈治病，欠了不少外债，现在还要抚养三个小孩子，供他们上大学，也需要很多费用，自己还没房子，住的还是父母的房子，买车就不要想了。”
对于即将到来的春节，汪正年的新年愿望很简单，“只要家人平安、身体健康就好。”过了年，他们还要继续外出打工，“照顾好自己，照顾好小孩，让他们有一个更好的成绩。”
汪正年只是当年千千万万返乡“摩托大军”中的一员。公开报道显示，据广东省交通部门统计，最高峰时返回各省区的摩托大军规模超过100万人。
春节返乡的摩托车大军（图片截取自公益广告《迟来的新衣》）。
不过，随着路网、高铁等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和发展，人们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，近些年，曾经浩浩荡荡从广东出发的春节返乡摩托车大军已逐渐减少。
据广东省交通部门2022年数据显示，经广东肇庆过境往返广西、贵州等地的春节返乡“摩托大军”，自2013年达到峰值约110万辆次后，开始呈逐年明显下降趋势。有媒体报道称，相关数据显示，到2022年，广东地区返乡摩骑数量只有3万辆左右。
汪正年陪伴他的三个孩子们。
当年和汪正年一起骑摩托车回家的鲁朝军，今年就是乘坐高铁回的老家。年近半百的他和妻子目前在广东省肇庆市的一家工厂打工。
“高铁4个半小时，再搭车回去，到家一共6个多小时，以前想都不敢想。”如今，从广东至贵州的高铁，已直通鲁朝军老家铜仁市和相邻的贵阳市。
今年春运，鲁朝军和妻子首选高铁返乡。“现在高铁票价一个人三四百块钱，从广东出发，几个小时就能到铜仁或贵阳。以前我们骑摩托车，一路加油也要几百块钱，所以能坐高铁，我们肯定不会再骑摩托车了。”
汪正年、鲁朝军们当年的摩托车，已经在老家闲置了很多年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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